生命的叩问

距那张皇混乱到失真的一个月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，又似乎仍是昨天，在突然从说笑中停下来的某个瞬间，在疲惫而茫然的时刻，在几乎是每一夜的乱梦中，那一个月的种种从任何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隙挤进来，逼得我颓然失措，逼得我泪如雨下，逼得我无处可逃，逼得我最终还是提起了笔。

总有些东西是你所不得不写下的，正如总有些东西你不得不面对。

日日盼着，窗外那一排排水杉都不见抽芽，可就在我所不曾注意的时候，校园里的小山坡上金灿灿的迎春花和阳光交相辉映，那一排排水杉也了约好了似的吐出一片新碧，那嫩嫩的、清新的、尚还泛着嫩黄的绿意，每看一眼都仿佛从中掬了满满一捧喜悦饮下——那是生命的喜悦，是世上最自然动人也是最能引起所有人共鸣的情愫。任是一个最冷血残忍的人，在看到这新绿时，心中怕也是会泛起一丝柔软的恬静。难得的是这份取之无禁的的喜悦也是平凡的，每一年的春天，万物都会相约好，齐齐绽放，最是应了那节气，惊蛰过后，一切都有规律地醒来了。

天行有道，然，世事无常。

至今我每每想起那些人，都还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，我一直想，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呢，只是不巧，我每次回家都没遇到。

难道不是这样么？难道不能这样么？

哥哥和我有着同样的迷茫，他说：“遗体告别时我没有哭，我知道他们说我不孝，可我为什么要哭？我觉得我妈活得好好的呢，从她被推进抢救室，我就觉得肯定没事儿。”

短短一个月的时间，三位看着我长大的邻居相继去世，一位被查出癌症晚期，种种原因，年龄都没有超过五十岁，正是年富力强啊，谁信呢？

我经过门诊部，还能看到未撤下的照片，阿姨一身白大褂，主任医师，精明干练。

我经过食堂，还能看到一岁的小豆豆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，不知道他年轻的妈妈将不久于人世。

十几年过去了，医院里的一草一木还在，春来抽芽，秋来落叶，人，竟突然间就没了。

我第一次对生命感到如此迷茫，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，那些还算年轻的生命，活着的时候日日奔波，只为以后的幸福生活，可“以后”在哪里呢？通往“以后”的路突然就断了。

明明是“人命危浅，朝不虑夕”，还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听从那么多那么多的所谓智者教诲，妄图用此刻的苦难换取来日的幸福。殊不知，人只能活在当下，只能把握现在，只能拥有手中的快乐，所有的未来都只是虚妄。没有谁能保证下一秒你就不会突然因何故死去，却总有人劝你拼命啊努力啊忍耐啊……放弃现在的一切去追那个到不了的未来，十五岁让你“只要学不死，就往死里学”，告诉你这样二十五岁就能有幸福；二十五岁让你拼命工作，告诉你三十五岁就能幸福；三十五岁让你奋力向上爬，告诉你四十五岁就能幸福……直到七十五岁、八十五岁，直到你躺到坟墓——终于可以歇歇了。可是，幸福在哪儿呢？来世吗？来世又在哪儿呢？来世的幸福是不是在来世的来世呢？而你，却的的确确失去了十五岁、二十五岁在那个时刻自然可得的快乐。纵使以后得到了再多，也无法弥补那时本有的灿烂笑容。

也许老子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，顺应天命，清静无为，才是应有的处世之道。珍惜生命，就像一棵小草，在春天吐芽，在夏季疯长，在深秋枯黄，在冬雪中安然睡去。你我本是蝼蚁，何必逆天而行？